李五十六(小小说)

     在翠的眼里,老李是有艺在身,不愁讨生活的汉子。

    窑洞前的山坡地,一条小路拐了几个弯消失在很远的山那边。她望了几十年,从播种到开花,再从开花到收割,那挂破马车吱咯吱咯早晨出去,晚上和彩霞一起扑进院子来。莜面窝窝,乱炖烩菜,羊肉咯堆,热气腾腾酸汤面,她就这样每天看着他的男人大口吞咽,老李逢人就夸自己的婆娘是全村最喜人的。

    老李其实不老,五十岁只是脑门上就爬满了梯田,他的父亲五十六岁讨个异村的寡妇,生了他,取名李五十六。固阳西顺西地处偏僻,很多人家还是土窑洞依山而建,拱形窗户像山神的眼睛,直勾勾的瞭望着,三十几户就已经是大村子,相对文化落后,给孩子取名都是些高自来宝,石头,锁子,栓柱子等等,民风淳朴,自给自足。

    那年荞麦花开,乡里派来个小学老师,毕竟是城里的后生,人长得白净帅气,又斯斯文文的。十七八岁的翠,心里的花也开了。在窑洞的坡坡前小学校必经之路,有意的等着他,就是为了多看几眼。有时只偶尔的对视,红了脸,低了头,匆匆的擦肩而过,却成了最幸福的期待。

    直到有一天,小老师指着漫山的荞麦问了翠,“这开白花是什么作物”?“红杆绿叶开白花是荞麦,那边高的是莜麦,黄的是芥子花”,他压低了头说,很平常的一问一答,让翠心醉的不行了。

    眼看着一年就这样过去了。

    同村的李五十六粗枝大叶的,大她几岁,小时候父母给定了亲,翠想走出大山,不想嫁在沟坳子里。但他还是田间地头,春耕夏种,修弄机具,当自己家的活来干,翠的父母也着实喜欢,商量着过两年给俩孩子的喜事办了,这让翠非常心焦,软软的靠在门边没了主意。

    也事不凑巧,翠那年得了急性脑膜炎,送到县城住了院,都是五十六陪着她,跑前跑后照料,等她出院回到村里,急匆匆跑到小学校,老师时已经回城了,听说临走时还专门来看望她。

    从那天起,那个老师就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生活中,漫山的荞麦开了一茬又一茬。

    婚后,尽管这个男人把家里大人孩子照顾的妥妥当当,细致周到,却极少有什么话。冬天不干农活都能静静的,坐上那么一整天。大雪封山前村里人都去山外拉炭,五十六那天很晚才回来,趔趄晃悠推开了门,脸色很难看,裤腿胳膊都是血迹,翠扶他上了炕,原来是想早点回来超了近道马车翻在沟里,炭砸的浑身是伤,这个汉子硬是撑到回家,翠吓坏了,第一次摸黑跑山路找来了公社大夫。

    翠家族有遗传病史,每一枝都有几人患上,她才四十几岁感到体力不支,心脏衰竭。这两年多病魔折磨的实在是熬不过去了。翠想着想着五十六为了她,这一辈子是一匹不知疲倦马,跑累了也不歇息,疼她爱她是没个说的,当初是那么不情愿地嫁给他。她告诉五十六下辈子可不许咯找像她这样的病秧子婆娘,漂亮咋也不敢当饭吃。五十六说,下辈子等哈挣了大钱,一定把你送到城里享享清福。

    五十六知道这是翠最后的日子,就搁家陪着她,哪怕不说话也行,生怕她凭空消逝,天快亮的时候,翠突然笑了,笑的那么好看,拉着他的手慢慢倒在怀里。可这一笑竟等了这么多年,拼了一生的力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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