屉布上的披萨


作者:大漠


 

生活便利了,智能手机已经无所不在,就像另一个你身影不离。这不,下厨蒸包子,稍一得空就葳在沙发里“葛优瘫”式网游,早把起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。于是,蒸过火的包子出锅变成蛋挞,沾在屉布上的包子皮成了一盏一盏金灿灿的披萨。

 

在粮食匮乏的六十年代以前,啃屉布子,不少人都干过。一个重体力职工月标准二十七斤,学生一个月十来斤,这其中包括粗细杂粮,谁家都不够吃。怕糟尽粮食,沾到屉布上的馒头皮舍不得扔掉拿起来就啃嘎巴,入口有嚼头劲道,黄洋洋的谁还顾得上体面。只是如今山珍海味都换着样吃,条件好了,没人再在意屉布上那层美味披萨。孩子们看不惯,总说咱不差那点东西,好好的包子都吃不完啃它干嘛?我们小的时候家家都一帮孩子,每顿蒸一大锅窝头,发糕,馒头都一扫光。吃饭像扫荡,风卷残云。那些沾到屉布上或锅边上的,回来晚了啃都没机会了。我们把沾到锅帮上那层叫糊嘎嘎,或锅巴,一咬咯嘣脆。那时候大铁锅里下面烩菜,上帘蒸窝头发糕。半勺荤油,葱姜蒜花椒一锅炝,豆角土豆茄子爆炒后添汤一烩,油花在蒸气里吱吱的飞腾,丝丝缕缕都蕴涵在饱满的面皮上,浸透了一层油,是香到脑仁里的味道。

 

在锅帮上贴一圈玉米饼,才是温温和和的,有一股烟火气幻化出来的那种滋滋润润的旧时光。豆角炖土豆,红烧茄子配辣椒,酸菜猪肉炖粉条,冻豆腐烩白菜,当然炖排骨是轻易吃不到的,哪怕啃着一块排骨也能美出个鼻涕泡来。啃完了还嗦咯一回,比小狗啃的还干净。

 

不过一栋房总有那么一两户常做肉包子吃,从厨房后窗户飘出诱人香气,引得路过的街坊邻居驻足闻味,觉得特有钱。从他们唠嗑得知调制肉馅也非常讲究,比如肥瘦肉丁四六开,要起早到市场买回来现宰杀的新鲜肉,忒么要在馅里加一勺自制蚝油,称为国营食堂的味道。普通人家窝头,发糕还不够吃,得买些高价粮凑合到月底。一个月吃一次带肉馅的已经很了不起了。

 

馒头抹锅底是由来已久的美食,这还是从一个河北人邻居学来的。他家两个孩子穿的好,时常从乡下带些油米面猪肉回城,富足,有吃有喝。我们烩菜一锅汤,汤面飘着点油花,最后还把锅底刮的咔嗤咔嗤几声响亮。他家小炒上盘后锅里留下很多棕色酱油葱花炝锅的残羹。于是撕一块白面馒头在锅里蹭来蹭去,搽的铮亮。馒头像淬了火的咖啡华夫糕,有肉的碎沫,油的精华,看着他们眯缝着眼睛享受那块别致的点心,甭提有多向往。因此回家在玉米面饼子上偷偷抹了熟猪油,过过瘾。日子硬是熬出一代人苦辣酸甜和美好的记忆。

 

那时候我就想,如果有一天,要是能整天吃白面馒头,再也不吃粗喇喇的玉米面窝头,高粱米面发糕多好。我疑心歌唱家一定不吃粗粮,它会划破声带。后来真正意义上取消了粮本吃上了白面馒头,而那些人又开始吃上玉米面了,真是想不通,粗粮又有营养了,真空包装一盒一盒的做膳食纤维精品。有一次聚餐不知谁点了一盘焦黄的小窝头,我决定视而不见,才不相信这骗人的鬼话。

 

其实,熬汤才是有学问的,菜滚水是民工级的高汤。我在轧钢厂工作时的师傅就精通此秘诀。我见过车间的几个山西籍人都能把菜滚水勾兑的炉火纯青。它堪比国宴的燕窝汤,领导视察用膳的深海鱼翅汤,比明太祖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还要高级。那么它到底是用什么特殊食材,让它如此这般受到人们的青睐?而且以简单、即食、快速,味道多变而流传于民间。

 

单位食堂送饭车中午到车间,甲字保健票五角钱,乙字保健票是三角钱,丙字保健票是两角钱,自带饭盒打饭。我是生产一线和火龙打交道的工人,烟熏火烤享受乙字保健票待遇,一个乙字饭票能买到一大饭盒猪肺子炒粉条,两个乙字加起来可以买一盒红烧肉或鱼香肉丝,吃完专门剩下几口菜底,到锅炉那用沸水一冲,又是一饭盒肥汤,溜溜缝,既涮了饭盒又润补了肠胃。但开水不易多,多了则淡,少之则太浓,就那几口恰到好处一冲一晃,不齁不咸。特别在大冷天,一股热流从上而下,那叫个爽!

 

大抵国粹每几道菜必有一汤,讲究吃肉喝汤身体健康。白砂锅,紫砂锅熬制再回到瓷坛喂养。乌鸡汤太肥腻,排骨汤太浓厚,鲫鱼豆腐汤底蕴尚薄,千炖豆腐万炖鱼,虽过于老气够不上荡气回肠,即到火候收汁又不能太急。蘑菇汤要一次添够水中途不加,否则鲜味大打折扣。那么最难熬制的是白汤,把牛腿骨大火烧开撇去浮沫然后温火煎熬,九个小时后骨棒由白变灰色,骨髓骨胶溶化汤中成名副其实的白骨精,清澈见底,那才叫高汤。 若洒一片碧绿菜叶,如轻舟荡漾,正是心头雨润南山陲,徒留回肠一片海。

 

但都不及而菜滚水来的方便,条件不受限制,因地制宜,先菜后汤,快速高效,回味悠长,咀嚼不尽。有一次去施工工地,工人们晚饭蹲着一圈,端着一汪汪的闪亮着水光的饭盒,在稀罕的菜滚水里,几片藕白似碧潭飘雪,几片青红椒似彩云追月。

 

有人说不就是冲一盒菜底汤吗,至于小题大做也不怕被雅客们耻笑。然,喝菜滚水,不,它叫汤。绝对有一种内心的冲动,具有旧城府的情怀,也有现代质感,喝着充实。更讲究的是五味沉厚, 随着南北大菜的不断创新而更新,又有着沉稳坚定的民风基础。冲什么菜底就化什么汤,辣味酸味甜味海鲜味由你。那种荤腥的肥艳,清淡的雅致,自由随性是任何御宴都不可能企及的。不信你试试,上了瘾可别怪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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