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击右倾翻案风开始那年,语文老师把几个课代表叫到会议室,抄写大字报也成了我和书法第一次结缘。

 小的时候看到大人摇头摆尾,挥笔疾书,或蝇头小楷,或飞云走蛇,总觉得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,语文吴老师就是这样,整齐的蓝色中山装,回头很慢连着身体一起转的人,脸上从没笑容,平时也怕他,又非常敬重他,很像徐志摩,批改作业全都是毛笔小楷,清秀端庄,也曾把他批改过作业的墨迹视为珍品藏在书橱里。

后来工作之余,自然也接触了一些字画丹青,而我这人没天赋也就成了爱好,板报,公告之类操刀就范,以欣赏为主。出差杭州泛舟西泠印社,北京荣宝斋一条街,零零碎碎也收集一点文房四宝,八大山人,吴昌硕的临摹本。

基本是伪文艺显摆,但对松烟墨独有情种,代表国墨的一得阁速成品,渲染不能直抒胸臆。我喜欢亲自研磨,听它的声音,砚池方寸,转来转去,轻重缓急,浓淡随意。三尺生宣,落墨百态,层叠尽染。只可惜,在我手上,就是一场落雨涂鸦。师者说,墨不留字,如雁过水面,只湿游羽,却转瞬即干,“始知梧桐枝,可以徽黄金”,如此,对于俗世之外的东西,已毫无意义,有时孤独和墨也成了知己,展宣挥毫,墨香扑来,墨,如同琴瑟,每弹一声,必落一泪。


有一长辈书痴,性格怪癖,很少说话,就和我投缘,是他家的常客。慢慢学尝试到了一些研墨的方法,装裱,扶背,调糊有时也能搭一手。

他经常熬到深夜,窗外像墨,黑的不能再黑。特制的松烟,握之均匀,研之有声,动之飘香,声停墨止,黑成了死的样子。而墨香,不浮、不腻是冷香,闻起来如闻一个清冷书生的体香,但又有人世间的暖意,亲切但可怀想。


我觉得,大抵书法上者,追其风骨,所谓悬针垂露,力透纸背,空悬肘腕,需提笔运气,才得以挥毫自如。书中说,我师自然,如锥画沙,如印印泥,如屋漏痕,屋漏痕不如百岁古藤,但以写扇骨,像舞女在瓦砾上翩翩起舞,用泰山压顶之力,给舞女头上戴花,似羽轻落,看似一端一桩,却是飞白处笔笔相连,一气呵成,书法既可以无法中有法,又以有法中无法,这就是墨的妙处。而提笔运气,更是书者的精髓,书者的气魄,墨必落在心里。

 可能,墨用来听,实是怪论!有人写的是惆怅,有人写的是心曲,“年末更识荒寒味,写到湖山总寂寥”,就字而言,拘谨的太规矩,放纵的便是出轨,信手疾书,一字同在一篇洋洋洒洒多次出现,却因悲喜而字形大小不同而不同,就像琴筝起伏,引的观者坐怀惊魂,亦听得出似水流年。看客也是书者,难怪古人惜墨如金,惜字于风骨。人有神,字才有骨,细如游丝,端坐如松,一笔下去,落在泛黄宣纸上,铿锵作响,那些喜欢舞墨弄字的人,大抵是命数,都难以逃脱文字的纠缠,柔软、卑微、慈悲、纠结、疼痛、缠绕……只要你还活着,终生不肯放过你。


集团公司职工书画展,我也是赶鸭子上架,小露一手,雏鹰,横联跃然纸上,我想起当年吴老师宿舍墙上的一幅“岭南风”的深刻印象,模拟同样的风格连封泥印“无用”篆刻一并落角,获得第三名。最后一天一位老者伫立不移,凭身影一眼就认出正是他,他说有十分之一像他当年的墨迹。


恰好我不是书痴,但喜欢墨,只是兴致来时甩上几笔,也弄得笔洗一潭乌黑浊水,墨也没那么讲究,粗墨草宣,洇染一些残荷怪鸟,芭蕉蔬笋,梅竹兰菊,苍鹰觅梅,自得一乐,像听知己吟唱,轻轻唱轻轻和。

 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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