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有九条命

我相信,猫有九条命。

 
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瘸腿桌子上的“马蹄表”突然失控,铃声大作,表针发疯地旋转后骤停。这块旧表的发条已经不知道修理过几次了,这回就像一个老人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。雷声与雷声的间隙里,夹杂着猫叫的声音,很惨烈。大长铺上十几个人都从梦中惊醒,坐起来呆滞地望着窗外。我想起了驴棚的干草料还没抱进来,披上雨衣冲出去,抱些尚未浇湿的干草放回到棚子里。哪知驴棚狭窄的暗处,有几只猫守护着一只受了伤呲着门牙的猫,而驴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群不速之客,只嘶一声就安静着。大雨磅礴,闪电光中猫们因恐惧而怒目圆睁。被墙根钢夹子夹住的大猫在奋力地挣脱。我慢慢靠近,小心搬开老宋下的猎夹子,猫终于拽出了那只腿,立刻逃遁在茫茫的雨幕中。

永丰农场周围聚集着很多猫科动物。每到春秋鼹鼠泛滥,无处不在,趁着月色啃食所有能吃的东西。但只要有鼠的地方必定有猫光顾,它们活动在房顶上、围墙上、仓库里,与蛇,与猫头鹰欣喜地分享上天赐予的大餐。麦子在土地上秀发飞扬的时候,黑灰色的、花白色的野猫,纷纷从一望无边的麦田陇沟里,穿过氤氲着豆荚和吊着南瓜的自留地。但忽然的,一群麦溜子鸟炸了窝一样飞向天空,有的落在树冠上。此时就知道有野猫走进了猎杀的陷阱。

老宋是上级派给农场的会计,热衷于扑杀小动物,非常享受捕捉动物时的快感。他喜欢烹饪湖蛙、菜蛇、野兔,特别是对猫肉独有情钟。大火烹炖,肉质细腻白嫩,拍几瓣蒜蓉,灌两盅小酒,别提有多惬意。他脸上盘踞一对算盘珠似的圆眼睛,几根翘起的胡须意外团结在鼻子嘴的周围,非常紧凑。我厌恶他津津乐道地讲述猫肉种种吃法,抱着“红烧虎头”的样子和猫吃老鼠如出一辙。

捕猫没技术含量,一个铁丝编的长方形笼子带隔层间,弄个逆向闭合开关放个活鸟就可以等猫自投罗网。老宋踩好点,放好捕具,静观其变。到底猫的智商不如人,也可能猫的视力不佳,听见一声鸟叫,就不顾一切钻进去,活动门自动关闭,成了笼中之猫。

我对猫没有恶意,虽行踪诡秘,一弯一弓都感觉像一件流动的艺术品,传递着曼妙、轻盈、流畅、敏锐与神秘。

猫也慵懒,据说平均每天要睡16个小时,而且猫总是擅长找一个最舒服的地方,随时蜷起来打个盹。夏天,猫会找到一个通风的阴凉之地。冬天,猫会找到靠近火墙边或者比较暖和的地方,也常常见到它们懒洋洋地躺在金色阳光的地盘里,随着阳光的移动而挪动身体。

猫也永远不会失眠,它们无限接纳并享受这一嗜睡的天赋,从不妄自菲薄。

房前幽暗树林子是野猫群居的夜总会,胆大的大白天穿过围墙径直光顾我们厨房。它们在某处密谋,头部浑圆,四肢粗壮,与人保持距离,不等你靠近就敏捷地蹿到树上房顶上,逃遁的无影无踪。强壮的三围是一般家猫无法比拟的。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厨房的肉,咸鱼干都是野猫偷吃的,但看到我那两条狗的一脸无辜,就不免对猫产生了憎恨。在老宋勒死那些猫的时候,尽量不去同情怜悯。

那个知识闭塞的年代,猎杀动物成为一种炫耀。出于对人的不悦,我曾经在农场周围趁机挑开老宋的猫夹子。也偷偷解开过吊着猫的绳子,把看上去已经死去没有呼吸和生命迹象的猫隐藏到房后阴凉处,纯属捉弄。意外的是,一只硕大的猫竟然很快失踪了,活不见猫,死不见尸。后来我从一本书中找到了答案。 无论是家猫或野猫,在受伤后都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,这种由喉头发出的声音可借助声波疗治骨伤及器官损伤,因此“九命怪猫”的传说并非荒诞。

如此,我倒是时常惦记起那只受伤的猫来了,一次从大队办事回来天就黑了,经过路边乱坟冢的小路,眼看不远处就是农场的房子、灯光还有人影晃动。左一脚,右一脚,前后左右都是矮墙,不知走了多久,接应的同事喊了一嗓子才突然明白过来,一直都在原地打转,传说那叫“鬼打墙”。

 
就在那夜,树林里的猫叫了一晚上。老宋忽然发烧得了怪病,手舞足蹈,精神恍惚,眨着鼠一样的眼神,像血淋淋撕裂猫肉时的那种恐惧,像婴儿一样啼哭。单位领导派车把他接了回去看病,就没有再回来。

 
猫很神奇,我见过野猫,草蛇,狐狸,猫头鹰好像它们互不恶斗,平静地分享。它们懂得以自然法则保持鼠辈的数量。就算哪只猫真的打了“飞机”也不会引起同类的暴戾。

自从老宋回城,撤了猎猫器,那只灰白巨猫大摇大摆的光顾,旁如无人,淡扫蛾眉,高挽云鬓,气度非凡,猫音袅袅,不憎不恶又不肯苟且一笑,在众猫中间显得别样的仙骨道骨。

我之前常见邻家养的家猫,千娇百态,活得悠然自得。把时间都用来浪费在睡觉上,丝毫不掩饰对待时间上的贵族态度。就算天塌下来,也不会成为工作和忙碌的奴隶。尽管猫是这样独立冷清,柔软与撒娇是它们的撒手锏。天生的舞蹈家和瑜伽师,喜欢随意而优雅地伸展或弯曲它们的身体。只用一个不经意的伸懒腰,也能让主人心生爱怜。

猫又极其专注,无论睡眠醒着的时候也是如此。贪睡时,雷打不动,睡饱之后,一蝶一球一针一线,空气里飞舞的树叶,都会成为它穷追不舍的对象,以满足它的好奇心。

 

在以后的很多年,后院的一只流浪猫,撞进了我的视野,那是一只通体黄色,略带豹纹,四肢泛着黄白色的成年猫。东闻西嗅串到一个高台上,后蹲发力起跳,一跃而上,姿势依然是那么高贵敏捷,让人惊叹“蹿房越脊”的猫科是怎样的神奇。我不由得心中一颤,就像一个一直逃亡的凶手,下意识地避开猫的带有黄圈的眼睛。我怀疑小区的流浪猫是那些死去猫的后代,我怕是有罪的。我买了一些狗粮温和地献给猫先生,猫太太以及它们的孩子们,不知道能否得到它们的宽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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